男子神色异样,我有些担心斯潘塞,听到这里,走了进来打断他们彼此之间张力十足的谈话:“斯潘塞,你在做什么?” 年轻男子见我进来了,选择压抑住了自己的情绪,并且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控制情绪的速度过快了。 的确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痕迹。 斯潘塞打量了我一圈,然后问:“昨天太晚了,光线也不好,诺曼,你应该没有受什么伤吧?” 对于斯潘塞来说,我磕着碰着也是‘受伤’。 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有事的话昨天我就直说了,我又不是你,受了伤都偷偷瞒着不告诉我。你刚刚和这位朋友谈什么呢?” 这时,斯潘塞才把事情的经过复述了一遍。 这位男子失忆了。 现在船上没有专业的医生,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头部受到创伤才失忆的,但是这个年轻男子的确记不起自己到底是谁。 不过他的生活技能和所学知识似乎并没有被忘记,他只是忘记了自己是谁,过往从事的是什么职业,家里还有没有亲人诸如此类的记忆而已。 这是严重性选择失忆。 “刚刚我和他在做一些语言和行为测试,看是否能通过一些蛛丝马迹找到他的身份。”斯潘塞说。 我了然。 这位失忆的年轻人和我们一样,不,是比我们更惨,他不仅没有任何身份证明,还彻底忘记了自己是谁。 “该想起来的时候会想起来的。”我安慰道:“你别在意斯潘塞说的话,他就是有点想太多。” 斯潘塞没想到我会这么说,十分疑惑又委屈的看着我,那小眼神让我差点破功,好在我还是屏住了,没有当场笑出来。 “你懂什么!”年轻男子却从脾气压抑十分冷静的状态突然切换到了很暴躁的态度,显然,失忆的事情让他彻底迷失了自己,即使习惯性的压抑情绪,却终究还是压抑不住,爆发了出来:“你不知道你自己是谁,来自哪里,为什么会受伤九死一生,甚至,甚至连个可以让别人称呼的名字都没有!你不是我,不会懂这种迷茫和痛苦!” 我没有说话,斯潘塞则是有些担心的握住了我的手,显然他打算如果这个男子失控动手伤人,他将会立刻拉着我逃跑。 “我是一名健忘症患者。”我淡淡的说:“我的记忆,每天醒来都是空白的,记忆画面存量永远只有一天。” 男子听到这里,有些诧异,他眼神冷静了下来,甚至头脑十分迅速的找到关键点:“不可能,如果这样,你根本无法学会语言和知识,更不可能成长为一个行为正常的人类。” 我耸了耸肩:“我对肌肉记忆、行为记忆这些内容的记忆还算可以,而且,我能记住文字内容,所以即使没有记忆,但是我有一个图书馆和自己的日记。我想说的是,我能理解那种一觉醒来,脑海一片空白的恐惧感和迷茫感,你不要太着急。” 年轻男子低声说:“至少你还有个名字。” “名字只是代号而已,嗯,既然你失忆了,那么就是开启了第二次的人生之旅,昨日已死,今日再生,你替自己选个名字好了。”我说。 但是男子却有些兴趣缺缺,显然,他对于自己的过去依旧耿耿于怀,并不想随意的就给自己定个注定是假名的名字。 我说:“我们三个在风暴之中相遇,又被船长救起来,听说在海上讨生活的水手都喜欢给自己取个花名或者是外号,一是为了方便大家认识自己,另外是为了避免被海妖知道自己的真名进而诅咒被杀死,我们给自己取个外号好了。嗯,我先来,我叫鱼先生好了。” 斯潘塞很无语的看着我:“你不是不喜欢这个称号么,还……”后面的半句话在我眼神的威逼下吞了下去,然后斯潘塞给自己取了个海姆达尔的外号。 年轻人有些意味深长的看了斯潘塞一眼:“北欧神话里海洋守/护/神的名字?你要知道,在海上自称神明的名字,是对神明的不敬。” 我朝着斯潘塞笑了笑。 我做一条海中鱼,他就非要做海洋的守/护/神么? 斯潘塞在我的微笑下,显得有些窘迫,他想了想,最后居然就取了个外号叫‘博士’——非常会省事儿。 年轻人还是能感觉到我们的用心的,所以他沉默许久,最后说:“那,你们可以叫我石头吧。”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会选择这个外号,但是我依旧说:“坚如磐石,稳如高山,的确是挺适合你的。” 年轻人自嘲的笑了笑:“只是无名无姓,毫无牵绊,宛如立在墓地里的墓碑而已。” 斯潘塞说:“大叔们在外头捕鱼呢,他们这次出行遇到风暴本来就挺秽气的,渔船回港之后,恐怕要付一笔不小的修理费,再加上搭载了我们三个,能带回去的鱼获就少了不少,我们总不能白吃白喝,都去帮忙吧。”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等等等等,”我拉着斯潘塞,然后对这位石头说:“你也是没有护照或者居住证这些能够证明自己身份的证件对不对?” 石头皱了皱眉头:“也?你们不是遇难的学生吗?” 斯潘塞拍了拍我的手,安抚我,然后压低了声音对我们两个说:“这个问题我已经和船长讨论过了。” 我打断他的话:“我们昨天说的那些?” 斯潘塞说:“显然,漏洞百出的谎言没人会去相信的。不过船长先生人很好,他没有追根究底,反而给我们提供了一个门路。有人可以收钱做假护照,有了护照基本上就算是有了一个身份,想做什么事情也都方便点。” 显然好孩子斯潘塞,也被我们现在的处境逼的无奈了,居然第一时间会采用使用假证的方法。 我和石头同时开口:“那个人在哪里?” 斯潘塞说:“黑港岛。” 我没听过这个地方,斯潘塞继续解释:“黑港岛是地中海的一个小港口,人口不多,大多都是渔民,没有什么名胜古迹或者是秀丽风景,当地居住的人也比较龙蛇混杂。而且,石头先生也需要去看一位真正的医生,我们都没有护照,只能找个地下医生,黑港岛那里住着一个船长大叔挺信任的黑医。” 石头听了这些话,没有吭声,算是默认了这个计划。 然后我们三个就都前往甲板,看是否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到了甲板上,才知道大家之前之所以欢呼,是因为捞了几网虽然都捞空了,但是最后一网却是大丰收,居然捕到了蓝鳍金枪鱼鱼群。 蓝鳍金枪鱼鱼群资源越来越少,能捕到已经全凭运气,即使这次捕捉的金枪鱼并不是太多,其中还夹杂着一些沙丁鱼和扇贝,但是金枪鱼昂贵的价格也让船长这次出海不会亏本,可以算是满载而归,运气爆表了。 中午的时候,船长弟弟拿起了锅铲,亲自操刀了一顿海鲜宴,配着他们带出海的柑橘酒,即使船长弟弟这位大叔的厨艺并不像外婆索西雅那样充满了精巧讲究,反而处处带着一种粗犷式的爷们儿风范,但是新鲜的海鲜只是煮熟了或者是生的蘸酱吃,都是满满的鲜甜。
这一刻,水手大叔们忘记了生活的辛劳和出海的危险,我们也忘记了未知的危险和无定漂泊的未来,大家都沉浸在丰收与美食的欢快中。 我悄悄对斯潘塞说:“虽然这次的旅行开头吃足了苦,但是现在我已经开始喜欢这种海上生活了。” 斯潘塞喝了一点柑橘酒,脸上有些红晕,不过眼神依旧十分清明,听到我的话,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捏了捏我的手,然后拿走了我手中的酒杯:“别想转移话题,不许再喝了。” 看到我们的互动,在场的几个大老爷们儿哄然大笑,船长弟弟甚至说:“哦,瑞德,你怎么像个管东管西管着自己老婆不肯她喝酒的英国佬!别这么严肃,酒和海鲜,是世界上最顶级的享受,酒才是男人的浪漫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斯潘塞的手猛然握紧了我,他直直的看着我,然后停顿了一下,若无其事的强硬的收走了我的酒杯。 下午的时候,水手们除了因为要掌舵没有喝酒的船长,其他人都窝到了休息室睡觉,而我在甲板上吹海风,等了一下午,斯潘塞都没说出我想他说出的话。 我十分忧郁的对着海叹了口气,看来,斯潘塞是真的误会了什么。 那么我到底还如何是好? 山不来就我,就只能我去就山了。 但是根据我偷偷看的几本爱情秘籍,先开口的等于认输呢,以后在家庭里会没地位的,什么都要听对方的。虽然想象不出斯潘塞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的样子,但是他都已经长得比我高了!难道还要欺负我吗?! 不想先去就山,能把他给挖了么! 这个问题,直到晚上斯潘塞和大叔们打牌一挑三,依旧屹立不倒,成为了这艘船上的扑克大魔王,我还是没有想出答案来。 垃圾斯潘塞,他玩的倒是开心,不知道我有多苦恼! 小时候贴心的小布丁到底哪里去了! 神秘旅行日志(三) 1998年10月14日 天气晴 为了鱼获的新鲜度, 渔船的返航很快,今天我从木板上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到了港口。 虽然我、斯潘塞和石头已经和船长大叔商量好了让他送我们去黑港口, 但是他必须先在那不勒斯停靠, 把鱼都卖出去,然后补充一点淡水食物, 做好再出海捕一次鱼的准备才行。 单纯送我们去黑港岛太费油了,我们三个又都是一分钱都付不起, 船长大叔好心, 却也是要吃饭的,所以如果是捕鱼的时候顺便把我们送过去, 他就不会亏本了。 我们三个没有身份辨识证件,自然只能一直躲在渔船上,并不敢下船。 万一出了问题, 牵连到船长就不好了。 这次的收获因为是蓝鳍金枪鱼,非常好卖, 很快, 几个大叔就卖掉了货物, 补充了淡水和食物回来了。 不仅如此,船长还替我们三个各买了一套换洗的衣物,这让我们十分感激。 在船离开港口的时候, 我站在甲板上, 看着来来往往的船只和码头上忙碌的人群, 不禁陷入了沉思。 这是一次时空旅行肯定没错了, 这个时空与我们的世界有着高度相似之处, 却又有许多不同,那么,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是我们来到了一个与中土世界性质相同、发展方向不同的世界,还是就和沃尔特·贝肖普先生所说的那样,这其实是我们那个世界的平行世界之一,这里也有一个与我们完全不相同的自己? 如果真的是平行世界,这里,真的有另外一个我吗?他如果存在的话,是不是和我一样,是一位记忆有问题却受到眷顾的人?他也会偶尔成为时空旅行者,去其他世界进行奇妙的旅行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看似只是杞人忧天的想太多,实则涉及到的是世界本质的问题,是世界观建立的基础,也是解开我身上那些奇怪秘密的钥匙。 也许我在这个世界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找到这把钥匙,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下午四点的时候,捕鱼船到达了黑港岛。 这个地方几乎看不见高楼大厦,只有低矮的普通砖房,地面也大多都是石子或者是水泥地,只有主干道是柏油铺设的。 我和斯潘塞出生于繁华的城市拉斯维加斯,即使出门旅游或者玩耍,也大多都是在非常繁华的地方,看到最荒凉的情景,就是拉斯维加斯的戈壁滩荒漠公路了。 所以,一时之间看到这个样子的‘港口’有些惊呆了。 这里的人说着地方口音非常严重的意大利语,其中还夹杂着一些我和斯潘塞都听不出来语种的语言,船长大叔说,这是本地的西西里土话,虽然属于意大利语种,但是发音、单词和语法与意大利语的差别很大,使用这种语言的的大多都是本地的老人。 船长带着我们去黑医那里。 医生名叫乔福瑞·华斯本,是个十分瘦弱的中年人,胡子拉碴,神态倦怠,一头棕发卷毛让他显得有些像晒太阳的猫咪,只有那半睁半阖的眼睛中,透露出一丝精光。 听船长他们八卦,华斯本医生本来是大医院的著名脑科医生,手术技术非常高超,可以说是大有名气。但是一次醉酒上手术台,让他的病人直接惨死在了手术台,也让他彻底身败名裂,甚至被吊销了行医执照,后来不得不成为了黑医。他就住在黑港口,专门替附近许多贫困的无法去医院看病的贫民治病,赚取低廉的医疗费勉强度日。 因为水手们在海上经常受伤,所以为了节省钱财,找到了华斯本,后来华斯本的名声就在水手中传开了,地中海马赛到黑港岛这一带,许多受了伤的水手都会跑到黑港岛这里来找华斯本医治。 “他人很好的,医术高超,这些年下来,不仅精通外壳,可以医治外伤,一些其他病症都能上手,收费也不高,比那些吸血鬼医生便宜了不知多少,有时候病人周转不开,他还会同意赊账。哎,只能说喝酒误事。”船长感叹:“华斯本去年欠了我一个人情,他应该不会介意你们的身份,会帮我这个忙的。” 船长他们还要捕鱼,所以把我们送到后就走了。 目送船长离开,我的心里竟然出现了一点点舍不得。 人情冷漠似乎渐渐的侵蚀着整个世界,自私自利居然成为了新时代个性的代名词,像船长这样保持着人情味,豪爽又不计回报的水手,早已渐渐消失。在他们的身上,我似乎看到了那些流逝在历史长河中原本应该留存下来却已经消亡的精彩和光亮。 也许,正是因为还有这样美好的人存在,我们奋斗的过程中,才不会觉得寂寞。 华斯本医生显然十分信任船长,他对我们的身份并没有过多盘问,就开始替石头做检查。 这位医生虽然是个黑医,也没有打出私人诊所的招牌,但是他家中的设备还算是全面,比一个小诊所也不差什么了。 华斯本医生现在居住的这个二层楼房子就是他的工作室,一楼是普通的居住区,井井有条的摆设,干净明亮又温暖的整体环境,让人完全没有办法将这里当做是一间诊所,也完全看不出这是一个中年单身汉酒鬼的住所。 一楼通向二楼的楼梯旁是一个电梯,大概是为了方便不能动的病人去二楼才安装的,从这一个设备就可以看出,华斯本医生其实是一个相当有责任心又十分温柔的人。 二楼才是他的工作室,手术室、会诊室、病房以及药品仓库一应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