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他对方织的了解,应该不是第一条,如果是这样危险的武器,方织定不会冒险让他去吹,万一他耳朵没塞好或是忘记塞了,那么他自己也会心智受损。方织敢让他试,只能说明这武器对人体伤害微乎其微,即使忘记了也不会对他有太大损害,那便只能是第二或者第三条。
那么他只要在埙被吹响时,握住藏在衣袖中的刀片,依靠疼痛稳住心神,应该就不会被埙声所惑。
只是不知道这声音能传多远,若是所有人都能听到,停下动作,那马就会慢慢停下来了,那时他只要用刀片割断绳索,掏出有麻药的银针,每个人来上一针,他再抢走一匹马,就可以自己寻到沛县去了,或者直接放那埙中的烟花弹,等方织的人来救他。
沉御想得很美好,这是最好的结果,他也只能这么期望,这是他自救的唯一出路了。
他正打算悄悄将握着玉埙的手放到嘴边,另一只手贴在衣领上,随时准备着摸出刀片。
沉萦忽地面色一沉,扣住了他的手腕,眯着眼睛看他:“你这手里藏的什么?”
沉御顿时慌了,摇着头不愿意将玉埙交出去,可他本就被绑着手臂,更是没什么抵抗的力气,轻轻松松就被夺了过去。
“什么玩意?”沉萦刚开始还以为是什么暗器,观察了一番发现还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埙,他不屑地嗤了一声,就要将它丢出去。
“别!别扔!”沉御慌忙阻止他,神情无比焦急,仿佛那手里握着的是他的小命。
沉萦顿时来了兴趣:“这什么宝贝,你这么舍不得?”
“这……这,我……这是我夫郞送我的定情信物……”沉御临时只能想出这么个借口来,只是因为事发突然面上还十分僵硬。
沉萦果然露出了怀疑的目光:“哦?”
沉御心如擂鼓,肾上腺素急剧飙升,后背都冒出了冷汗,他紧张地揪住了衣领,将藏在那里的小块刀片攥进手里,冒险地想着:不如就逼他来吹好了。
他犹豫了一会,选择了一个有明显漏洞的说辞:“我被华凉堂堂主绑走之前,本对我的侍卫心有所属,这个……是他给我的定情信物,你别吹,我……这对我很重要……求求你还我吧……”
沉萦听出了他强行表达的重点,好奇地逼问他:“哦?你为什么要叫我别吹?我本来也没打算这么做,还是,吹了会怎么样?”
沉御本来就十分紧张,此时只需要将自己的慌张不加掩饰地表现出来就好,他视线胡乱飘动,表演了一波欲盖弥彰,将沉萦的好奇心掀上顶峰:“不会……怎么会……不会怎么样……”
他猜准了沉萦是那种好奇心很重的性格,还很喜欢作死,什么危险都敢尝试,他听了这话果然不信,撂下一句:“既然不会怎么样,那我还偏就要试试!”随后便将这埙拿到嘴边吹响。
沉御看准了他的动作,迅速将领口的刀片抽出按在手心握紧,浑厚的音律从埙中传了出来,这声音穿透力极强,猛地钻入识海中,将所有思绪按压下来,明明只吹出了一个音调,耳边却响起了袅袅的仙乐,隐隐约约,忽远忽近,惑人至极。
沉御只觉得时间似乎都静止了下来,全身轻飘飘地使不上劲,那是一种由内而外的舒服感,所有的感官都停止了反馈,一时间忘记自己身处何处,要做什么,只想顺应自然,舒展开自己的身体,沉浸在这片安宁的世界里。
埙声已经听不着了,可耳边似乎还在回荡着神奇的乐律,身体不由自主地依恋着这份舒适,迷醉沉沦,无法自拔。
直到身体传来失重感,沉御才开始隐约感觉到身体的疼痛,他缓缓地低头看向手心,已经被刀片攥出了满手的血,为什么……为什么会出血……他神志还有些混乱,忽地悚然一惊,思绪落回了现实,他感觉自己正在下坠,身子先思维一步做出了反应,他张开的双臂抓住了靠得最近的沉萦,下意识缩在了他宽大的身躯里。
“砰……”车厢坠落在了巨石上,碎成了片片断木,他的身子跟着狠狠撞在沉萦身上。
被他的身体垫着,他好歹没有直接摔死,可也痛得几乎无法出声,他感觉自己的内脏似乎都移位了,呼吸困难,想咳也没力气咳,手臂上脸上被断裂的碎木划出了多道伤痕。
他缓了好一阵才终于有力气,捏着刀片隔断绳索爬起来,待他爬出残破的车厢,他才发现,他所处的地方,就像人间炼狱……
他的判断失误了,这埙的威力比他想象的还要大,连马匹都无法抵挡,在一片混沌中也不知停下或者拐弯,直直地从弯道上冲了下来,好在他们是在车厢里的,有马的尸体垫在下面,还有沉萦给
他做缓冲,他才能活下来。
沉御有些呆愣地傻站着,他第一次真真实实地看到有人因他而死,那一地的鲜血、尸骨无不在述说着他的罪行。
他颤抖着声音自言自语:“对不起……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因为他必定要离开的啊,如果是方织的人来救他,这些人也一定会与他们厮杀的吧,立场不同,总会有人为此死去,这是注定残酷的,没有退路……
疼痛使他眼前发昏,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并不适合多留,于是打算回到车厢里,找到那枚凶悍的玉埙,放烟花弹等人来救他。
他爬到沉萦的身边,在变形的车厢里寻找,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昏暗下来,再加上他眼前黑一阵白一阵的,根本看不清东西在哪里,脚下一蹬,不小心将玉埙推出了车厢。沉御眼睁睁地看着它掉进石缝中,再也拿不出了。
像是前方的桥突然在脚下断了,明明能看到路就在对岸,可这么两步之间却隔着天堑,他浑身一软,仿佛就此失去了力气。
当啷,手中刀片坠地。
“咳咳……”他忽地听到了沉萦的咳嗽声,他没死!沉御只闪过了一瞬的惊慌,但更多的还是喜悦,在面临一场重大的变故后,知道身边还有人活着,这个人还是你的兄弟,即使你们关系并不好,那也很值得欣慰了。
沉御强打精神,脱下了黑色的外衣,在里面那件特制的衣裳后腰处十分隐蔽的夹层中费力地摸出了一小包药粉,为了搜身时不被发现,这个包装制作得很薄,里面的量也不会很多,他外伤不是很严重,便打算先给沉萦用了。
沉萦后背上有很大一道口子,鲜血将整个后背都浸透了,肋骨应该也折了几根,还在费力地咳血。沉御努力将身边的木刺清理了一下,推着沉萦翻了个身,将他后背的衣服用小刀片剥去,撒上药粉,并用自己的黑衣勉勉强强包扎固定。
做完这一切后,沉御已经将近虚脱了。
其实沉萦比沉御的底子要好得多,即使受了这么重的伤也不至于昏死过去,还没清醒主要是受了埙声的影响,这药粉有使人清醒的功效,这才悠悠恢复神志。
“操……妈的……”沉萦似乎也意识到这是发生了什么,挣扎着撑着身子爬起来,他是真硬气,即便受了这么重的伤也能凭着毅力死扛着。
“先出来吧……”沉御忙活了这么一会也是真的没力气了,万幸沉萦还能自己站起来,不然他可拖不动这个大块头,就只能将他扔在这处了。
两个人艰难地从狭小的车厢里爬出来。
在漆黑的夜里,月光悲戚地覆盖着这方土地,将成片成片的鲜红染得刺目,惨白惨白的光华指引着归去的亡灵通往忘川彼岸,忘前生所不甘,通来世之大道。
沉萦显见地有些颓丧,谁能想到几个时辰前还好好地说着话的兄弟,现在全成了尸首躺在面前。
他的身子剧烈地颤抖着,涌出的血水将脚下的石块都泡红了,渗进缝隙的土壤中,说不定来年这里会开上一片血红的花,那一定十分凄美。
“你……我……我杀了你!……贱人……”沉萦被眼前的景象刺激到了,打算将所有悲伤和怒气都发泄在沉御身上,他踉跄着扑过来,想要掐死沉御。
在看到他情绪异常时,沉御就已经提高了警惕,悄悄将浸过强力麻药的银针捏在手中。当沉萦扑过来的时候,他直直将银针扎进他身体里,本来这麻药一针就可以将成年人放倒,沉萦悲痛之中竟还坚持着反抗,大掌钳子一样箍住了沉御的手臂,掐得沉御手臂上划出的伤口撕裂,鲜血喷涌。
沉御不得不往他身上扎了第二针、第三针,壮实的身子这才摇摇晃晃地倒下,软倒在一旁马的尸体上。
只是那双眼睛还死死地瞪着沉御,似乎在说着:“只要我今日没死,我一定找机会杀了你。”
沉御的声音满是自责:“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没得选择,如果可以,我也不希望有人死去。对不起,对不起,你先待在这里睡一觉,我会找人来救你的……”
那双沾满杀意的眼睛渐渐有些涣散,似乎终于要失去意识了,沉御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多说了几句真心话:“识人要用心,别被居心叵测的人利用了……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四哥……”
那双合上的眼眸似乎颤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动静了……
沉御沉闷地坐了半晌,他本想跟四哥一起离开的,前路未卜,有人陪着自然要比一个人好熬些,但四哥显然对他有恨了,他并不想这样的,可这件事确实也算是因他而起……
他叹了口气,人果然要自私一点才不会有烦恼吧……他努力撑起身子,捂着手臂上剧痛的伤处,在月光下行走,找寻希望。他毕竟还要努力活着,活着去见他爱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