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辩什么”陈静看着地下里三层外三层坐满了的学子, 一个个翘首以盼,一半多是来看热闹的,忍不住小声嘟囔着,“玩这么大, 你也不和我说一下。”江芸芸慢条斯理给自己戴上卧兔, 围上围巾, 戴上暖耳, 漫不经心说道:“读书人要是不服气,打一顿就好了, 放心, 这事,我有经验,保证不坏了他们道心。”陈静听得瞠目结舌。“之前我在白鹿洞书院的战绩, 你没听过!”江芸芸不解扭头, 随后得意说道, “我一个人打一群!厉害得很!”陈静绝望闭上眼。——听过, 但他一直以为是说书人骗人的。“而且我以前痛骂你的同窗, 同僚的事情, 他们没写信骂我不应该啊,他们后来见了我扭头就怕, 还骂我是驴尚书,脾气差,嘴巴毒, 不是个好东西来着。”江芸芸说起自己的坏话那是一点也不生气。陈静彻底不说话,心虚坐了回去。“弄这么大阵仗, 是打算和我们辩什么”底下有学子按耐不住, 激动质问道, “我们赢了有什么奖励吗”江芸芸坐在上首,环视周围,微微一笑:“首先,你们不会赢,再者,你们输了,就绕着府学跑一圈吧,一个个瞧着太过文弱了,今后若是考上了,去了偏远地方,遇见贼人,跑也跑不过,这不是送菜嘛。”一石激起千层浪,底下大部分学生一开始还只是来凑热闹的,一下子就燃起斗气,嚷嚷着要口出狂言的江芸滚出府学,就连学长们也一脸不悦,觉得江芸此人实在太过狂傲。“你这嘴!”陈静大惊失色,“你这要是输了……”“不会输的。”江芸芸吸了吸鼻子,鼻子红彤彤的,双手插在袖中,老实巴交交代着,“我什么时候打没准备的仗。”陈静和她四目相对。陈静了然,好家伙,原来是早有准备,果然是个小狐狸。他看着义愤填膺的读书人,又看着跃跃欲试的学长们,最后看向信誓旦旦的江芸芸,突然明白他的同窗,同僚之前在京城都是吃了什么苦。“打算辩论什么论题”教谕看着人差不多了,也不准其他人进来了,大门一关,整个府学也就剩下这些人了。他也是一个老狐狸,事情一开始就故作镇定,扭头去问陈静。陈静没说话,只是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教谕和他四目相对,然后齐齐移开视线。“江……夫子。”教谕磕巴了一下,然后又问道,“可是有什么想法。”江芸芸自然是早有准备,对着身后的锦衣卫笑眯眯说道:“我先来听听,大家平时都说我什么”这架势你要说是来关起门算账的都有人信。众人脸色果然一变。锦衣卫不亏是专门干听墙角的人,小嘴一张一合,就连声音都模仿地惟妙惟肖,最后总结来这几条被提溜出来当面凌迟的原因。“太难听的不说,有辱斯文;太无聊的不说,有辱脑子;太蠢的不说,有辱耳朵。”锦衣卫似笑非笑,“这些都算好听的了。”“瞧瞧我们锦衣卫多体贴啊。”江芸芸唏嘘说道。大家面色难看,面面相觑,没敢说话。“和锦衣卫也玩的这么好啊。”有人躲在人群中大声嘟囔着,“算什么好人。”锦衣卫抱臂,嗤笑一声,冷眼打量着底下的人,却没有说话,退到江芸芸身后。陈静借着喝水的时机,把一切尽收眼底,随后垂眸不语。教谕尴尬说道:“大家也都是时有讨论,并无恶意。”江芸芸表示理解的点头,转而说道:“你看,今日辩论的主题不就来了!我们读书既需要高屋建瓴,也需要脚踏实地,是为明理,又是行做人。”她看向众人各异的目光,微微一笑,“偏见!你们对锦衣卫的偏见,就是今日要学的第一课。”人群哗然。自锦衣卫建立之初,气焰之盛,从未有人敢当着锦衣卫的面说锦衣卫的话,因为有胆子说的人都没命活了。是了,锦衣卫自来就如此霸道,偏谁也奈何不了他们。“这有什么好说的。”有人嘟囔着。
江芸芸反问:“所以你们不敢”这话一说,本来只是有些蠢蠢欲动的读书人立马觉得被下了面子,不高兴地议论纷纷,一个个充满不服气。自来大部分读书人都会保留着几分胆气。江芸芸自己就在国子监和白鹿洞学院度过无数‘快乐’的日子,所以对这些接触了社会,但还未深刻了解社会的读书人有更深刻的了解。“你们讨厌锦衣卫什么”江芸芸先一步开口问道,“按照卫所制度,卫之下设镇抚司,主管本卫司法,设从五品卫镇抚;千户从六品。镇抚司之下设司狱司,主监狱之事,可见他们成立也是有章法的,他们的任务也是职擎执卤簿、仪仗及驾前宣召官员、差遣干办等。”“这一点,大家可有意见。”“那都是老黄历了。”有大胆的学生上前,一本正经说道,“现在锦衣卫遍布天下,可不单只做这些门面功夫。”江芸芸含笑看着面前敢于第一个站出来的人,点头说道:“确实,那是他们自己主动变化这个职责的嘛”学生正想点头,突然又觉得不对劲,眉头紧皱,一脸严肃。“那,那也是他们占了三司的位置。”又有人站出来说道,“三司已有法律,官员甚至是场所,本来就足够了,但是锦衣卫的出现破坏了这个平衡。”此话一出,陈静冷汗直冒,教谕也跟着变了脸色,对着学生们打了颜色。“别拉着我!”第二个学生挣脱开同窗的手,大声说道,“既然是江芸先开的口,拦着我做什么,而且自来‘事有必至,理有固然’,我一直不懂锦衣卫的存在,今日来了这么一个大人物,难道我不能问一下嘛,读书不就是循序渐进,熟读精思,我翻遍律法,却没发现锦衣卫干预司法的道理,这才来问一下,为何要拉着我。”那人越说越慷慨激扬,很快就吸引了一大群支持者。“今且先议其所易者。”教谕硬着头皮,企图缓和气氛。“善哉论事,难易自行。”江芸芸安抚说道,“我既开了这个头,自然是要和你们说个明白的。”“还敢请教!”第二个学生伸手,大声说道。“锦衣卫作为嫡系亲军卫,具有常人难有的的先天优势,所以会在一个特殊时刻承担其并不属于他们的额外工作,那他们是自愿的,还是故意的”江芸芸反问。“有命自然不敢不从,但后续也该归还才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难道不该还回去嘛。”“我养过一头小毛驴,自小就不怎么干活,性格娇气,之前搬家的时候,让它给我驼个包裹都不愿意。”江芸芸举了例子,“但因为我没有强迫它,我的家人更不好意思委屈了它,这些年就让他自由自在的生长,越发占据家里的好位置,连着我的小白马都只能住在角落里了。”“人如何能和畜生做比较呢”有人质疑,“您溺爱小毛驴,难道国家大事上也能如此处理,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嘛。”陈静听得冷汗淋漓,悄悄看了一眼江芸芸身后站着的两个锦衣卫。“成化十四年后,先帝专设北镇抚司理刑事,而南镇抚司则职掌军匠诸事。”江芸芸重新回到正题,只是看向台下众人,和气一笑,“可见他们的工作量变大了。”第二个学生犹豫不解,他想不明白这个事情的关系:“那,那,可这说到底也不是他们的事情,反而是一味扩大他们的权力,难道不该深思吗,您这些话又能说明什么呢”“说明沙里淘金总是困难的,你今日严苛他们,明日也许自己就会被那一块金子迷了眼,众人行事论迹不论心,难道当今的指挥使历代读书人的事情,你们从未听闻吗”这话有些偏题了,所以有人追问道:“所以如今的指挥使是金子,那又能说明什么,锦衣卫依旧存在,若是未来不是金子呢……”陈静咳嗽一声,打断他的话,板着脸说道:“自然是说明锦衣卫职责乃是顺应自然,江夫子,你要说偏见,就说偏见,何来扯到锦衣卫,同朝为官,各有各的不易,你也是当过官的,怎么还打趣人。”他警告地看了一眼江芸芸。教谕也紧跟着对这些学生们打了个眼色:“就事论事就是,不过是了解一下江夫子的教学水平。”“智子疑邻的故事。”江芸芸看向那个似懂非懂,一脸严肃的年轻人,笑说着,“这位同学不妨仔细看看。”“江其归!”陈静眼皮子一跳,咬牙切齿喊道。江芸芸耸肩,微微一笑:“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人总是要跳离头顶的井口,去看更大的地方,才能消除偏见。”“如何断定我们的是偏见,而您的不是”有人质疑,“锦衣卫形势人尽皆知,一桩桩一件件,可有一件冤枉了他们,何来是我们跳出井口,而非是他们仁心做人,难道老师说的就不是偏见。”“偏生迷,迷生执,执而为我,不复知有人,也许是老师走入这一步呢。”台下议论纷纷,各抒己见,江芸芸却是微微一笑:“欺人者易,自欺者难,我经过数次锦衣卫,也去过诏狱,想来也是有几分立场说几句的,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她看向台下的读书人,竟多了一丝为人师长的欣慰。思则睿,睿作圣。至少这群读书人在这一刻是真的践行了读书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