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自人群中跃起,瘦高的身子,黝黑的皮肤,四肢细长,肚子却微微隆起。口音有些怪异,腔调也不像是大昭人。应该是从楚国逃难来的,看他衣着,虽没有污泥灰尘,却也很是陈旧。比大昭州县的人看起来不知穷酸了多少倍,与京畿的人简直是天壤之别。拳头似流星一样砸在扭打在一块的几人脸上。明明那样瘦小,却好像有着无尽的力气一般,要将几人活活捶打致死。“别打了,好汉饶命啊。”被锤中的人只觉头晕眼花,不知天地为何物。连声求饶。“给我死!”刘老汉不管不顾,无论有多少人前来拉架也没用。他使尽吃奶的力气。好好的粮食不吃,尽糟蹋。多少人想吃都吃不到,他们还领着几十人的救济粮去换钱财。小神仙的好心就是这样被糟践的吗?小神仙不是大昭的太子吗?为什么不能好好听从殿下的旨意。“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在地里刨食了四十年,都知道做人要知恩图报!要是小神仙生楚国,咱们哪个不将他供起来?”“寒了殿下的心,殿下便不庇护百姓了!”“难道你们都忘了,是谁在天灾之时四处奔走?”“是谁免你们苦,免你们惊?免你们无枝可依?身在福中不知福。”刘老汉越说越痛恨,他说的全是实话。有些词,都是他在逃亡时,听那些秀才公说的。要是殿下是楚国人,楚国又怎会沦落到如此地步。税收要五成,县衙要抽一成,底下的小鬼要抽一成,还要给主家一成。辛辛苦苦在地里侍奉一年,都养活不了一家三口。苦啊!天知道他到了大昭是多么震惊,又是如何羡慕大昭的百姓。他一路风餐露宿,带着小孙女千里迢迢赶来,不就是为了见太子一眼吗?谁曾想,见了这么几个没心肝的东西。刘老汉又狠狠啐了一口。腰挎大刀,威风凛凛的御林军装模作样地拉偏架,叫刘老汉又狠狠踹了那几个一脚。“老人家请坐。”圣上自小胖崽身后走出,冰冷的眉眼中似乎有一些冰寒消解。有些心思起伏的人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又不由得担忧殿下真的会对他们失望。如今见了陛下站出来,还以为陛下要狠狠处置这妖言惑众的老汉。谁知道陛下却礼遇有佳。圣上不动声色将一切尽收眼底,先是叫人赐坐,又让吴中和端来一碟吃食。刘老汉骂爽了,可面对陛下与太子时,却像个闷棍,一棒子打不出个屁来。只支支吾吾,带着孙女边哭边吃。圣上亲手将杯盏推过去:“老人家 种了四十年的地?”刘老汉面对圣上,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回陛下的话,草民十三岁就在地里刨食了,如今五十有三了……”“老当益壮啊。”刘老汉黝黑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追思,他摸了摸怀中小孙女干瘪的脸庞。声音中有一丝哭腔:“老汉一生就一个儿,老实憨厚。媳妇也能干,可那些畜牲不当人,上至五十,下至十二岁的儿郎都被官府拉过去服徭役,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儿媳妇不久也悲伤过度跟着一块去了,老伴眼睛哭瞎了,摔了,草民在外干农活,回来尸体都硬了。”
“草民也想跟着去了,可孙女怎么办?这贱命是越活越精神了,吃了那么多土,还没死呢!”刘老汉指了指自己的肚子,甚至带一丝玩笑之意。可谁听了都笑不出来。怪不得面对那几个人,他会这样愤怒,任谁和他有相同的遭遇,都活不下去了。明熙帝听完,若有所思道:“老人家不如去我儿底下求个生路?他正要找种地的能手。”天下皆知,陛下只有一个儿子。刘老汉诚惶诚恐地站了起来,连连摆手:“草民不敢。”小胖崽一直在安静地听着,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大声回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老人家种了四十年的地,一定有所收获,若您不敢,那我还要其他种地的吗?”“小老儿是楚国人,这,这。”“普天之下,朕一视同仁。”“小老二卑贱……”“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小家伙说这句话的时候,有股超乎寻常的自信。这样的话,居然是在一个孩子,一国太子口中说出来的!“朕为天命之君,请老先生助我。”小家伙神色肃穆,稚嫩的小脸上写满了认真。任谁都看得出来,他没有说假话。话说到这份上,刘老汉心中激荡,只觉得热血沸腾,心脏砰砰跳。他说不出来什么话,只好拉着孙女给殿下磕了几个响头。小胖崽亲自扶起他,又立刻着人去请皇后。圣上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时之间,目眩神迷。他原是想上演一出千金买马骨,让百姓瞧瞧,何谓顺太子昌,逆太子亡。可是自己的儿子,他最是了解不过。裕儿是发自肺腑地尊重这名老者。圣上做不到,可圣上为小胖崽自豪。朕不如我儿。这对天家父子,永远都觉得自己不如对方。皇后闻太子之言,当即大喜,亲自将刘老汉迎至农庄。京畿千米长龙,怔怔凝视着这一幕。一步登天,不过如此。人群出奇的宁静,那些佝偻着身子,不敢说话的列国之人。都悄悄挺直了脊背,脸上带着与有荣焉。原先还争抢的人群,出乎意料地变的有序。“这是裕儿想看见的吗?”圣上靠近小胖崽,与他一起看着人群。小胖崽点点头,却又摇摇头。圣上不明所以。胖宝宝跟父父咬耳朵:“鱼儿一开始想扮演装晕,事情发展到这样子,鱼儿也不知道。”“殿下受命于天。”小胖崽脸蛋红扑扑,过了一会,他才慢吞吞说道:“父父,我现在知道,仓廪足而知廉耻,衣食足而知礼节了。”“好人和坏人,有时候不是他们可以抉择的。”“殿下想说什么?”“嗯, 好好种地,天天 向上?”